这天晴了一两日,如今一片阴翳,没多久又开始飘落细雪,一片片落入浅溪,与未曾冰封的河水一道缓流,发出细耳叮咚的轻响。
当然这道轻响,别说普通人,就算精于内功的武者,不集中精力也很难听清。
除了倚在梅树赶上浅憩的红衣郎君。
一株高大的梅树树干上,他懒懒靠着主干,有细雪伴随着梅瓣,白与红交织,顺他宽长的衣摆落入地面。
即便阖了双眸,但眉心依旧拧起,气息也错落难致,萦绕周身的梅瓣仿佛都僵住,不敢轻易从枝丫滑落。
须臾,耳畔细雪入溪的声音大了些,才让她找回了些许理智。
有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,伴随他倏地睁眼,瞳孔有凶戾的红光乍现,手中随之多了把随时就要出鞘的弯刀。
“……主子,属下有事――”回禀两个字还没说出口,一抹红光堪堪直击眼前。
好在操纵刀柄的人最后关头隔空收了刀柄,才不让弯刀从他鼻梁处贯穿而过。
余恒:“……”
惊魂未定间,看到傅晚韫换了红衣,猛的一愣。
来临安前,主子褪下红衫,言说迟早要让临安覆灭,就当穿白衣提前祭奠,绝不会碰红衣……为何如今又换上了?
怔愣间,他大胆看了眼主子周身萦绕的混乱气息,很快反过来。
主子这病症又发作了。
“有事?”枝干处的傅晚韫挥袖收了弯刀,斜斜睨了他一眼声线无甚温度道。
没事来扰您清闲,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找死。
余恒默默在心里道。
然而对上那双暗红未褪的眸色,他吞了吞唾沫道,“主子,端慧太子回来了。”
云巅书院求学的弟子,未满十八年岁不得随意下山,这是九州人尽皆知的规矩,即便是一国未来君主都不例外。
某种意义来说,只要云巅书院不动摇三国皇室的国本,其锋芒连皇室都会忌惮几分。还端慧太子自幼又拜在秦学门下,一举一动不仅受书院监督,更被天下书生关注。
如今他不过十六,回临安前又毫无风声,想来是不顾书院硬核规定私自下山。
至于为了谁,依照端慧太子淡漠冷清的性子,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引他情绪起伏……除了那位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胞妹。
前世,傅晚韫后来知晓楚朝宁厌恶他那位好皇侄,为了不让楚端静跳入火坑走了极端,最后落了一杯毒酒惨死的下场。
许是前世同样都是因楚端静落入傅云泽手里而不得善终的死法,以防心绪混乱,吞了缚心丹稳住神智的傅晚韫,心头莫名产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。
“楚元昭又找死了?”他扬唇,字里行间不仅恶意满满,连眼神都充盈着无法忽视的冷讽。
知己知彼百战百胜,前世甘愿赴死一次就够了,既然从地狱爬回来,让那个骗子生不如死,他怎可能不去彻查那个骗子?
然而看到无痕阁递来的消息,他第一反应是想拆了无痕阁。
不入亲爹的眼,傻子一样牺牲自我给柳皇后母女做嫁衣,以至受尽楚宫冷眼和排挤,看似涉猎琴棋书画,实则没有一样入了眼。
说是给人当陪衬都不为过。
更惨的是,无数个冬日那个骗子都是自己浣洗衣物,活的连个下人都不如。
被谩骂被指责的时候,殿内服侍的下人只会哭哭啼啼,半点用处都没有。
……那个骗子骗他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?为什么落到自己身上就任人宰割,丝毫不知反手报复回去?
真是无用至极。
冷嗤的同时,原本打算让这份欺辱宰割变本加厉,蓦地又想到他还没施展报复,若是任其不管,岂不是让那个骗子死得太容易了?
何况那个骗子那日亲自来给他送请帖,是前世万万未曾经历过的。
索性他闲来无事,温水煮青蛙貌似也不错。
于是他打算调遣刺绝殿的隐卫,暗中潜入楚国皇宫帮那个骗子善后。
否则他还没豢养这个骗子当玩物,再彻底把她囚在早已打好的金屋玩死,岂非辜负他打破前世固有轨迹,远赴千里来临安先一步下手为强。
计划很美好,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,余恒便传来楚朝宁回临安的消息。
他第一反应是讥笑。
楚帝这个蠢货,比他那位皇兄还蠢,仗着敌弱我强,完全凭他看到的“证据”,不给那个骗子一个字的解释机会,想也不想就下令强行责罚。
也是那个骗子太弱,别人欺负到头上,连反抗都反抗不得。
傅晚韫心间的这些弯弯绕绕,余恒自然不知也不敢探知。
听到楚元昭三字的瞬间,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他略微愣了愣。
刹那想起这三个字是在说谁,唇角又是不可控的抽了抽。
……主子啊,您可在别人的地盘上,就不能收敛点吗?
什么称号都敢随性喊。